第一百三十一章 论道(下)-《过河卒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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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月鹿就像一把锋利的长矛,慈航真人让她小心儒门攻击道门,那她就以攻代守,主动攻击儒门的问题所在。

    “实质而言,君臣之间,臣民之间,并不是父子,没有血缘,没有养育之恩,是百姓供养了君王,而不是君王哺育了百姓,是百姓有恩于君王,而非君王有恩于百姓。既然不是父子,何来忠孝?为何不能反抗君王?为何臣民推翻君王便是得国不正?”

    “正因如此,当年道门以有道伐无道,反对的不是忠孝仁义本身,而是反对君臣父子的纲常。自比天下人之父祖,再借以孝治天下的道德绑架天下之人,实际上做的是大盗的勾当。”

    秦凌阁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,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道:“亚圣有言:‘民为重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’”

    不得不说,亚圣提出的“义”,提出的“民贵君轻”,在极大程度上弥补了儒门的先天不足,这也是亚圣之所以为亚圣,并且在儒门中的地位仅次于开创儒门的至圣先师的原因。

    张月鹿道:“民再重也是民,君再轻也是君,其本质还是君臣纲常。当年东皇与儒门大祭酒论道,东皇曾问,凭什么有些人是父亲、祖父,有些人只能做子孙,而且世世代代都是子孙?史书已经给出了答案,王侯将相宁有种乎?”

    “只是这些人推翻了头上的父祖之后就会发现,儒门这套体系是治理天下最好的工具,还是要重用儒门,重用儒门的士大夫们,只有这样,打下来的天下才能稳固。故而改朝换代,无非是换了个人,可关系还是父亲和儿子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儒门不在乎对错,只在乎秩序,也就是‘礼’,礼不能废。两小儿打架,各打五十大板。父子矛盾,必是子错,这就是礼。在儒门的礼教体系之下,各个层级自行其是,互不相扰,如此便是天下太平。故而礼之核心是尊卑、阶级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儒门治理天下有一大弊端,能维持却不能开拓,前朝大魏为何闭关禁海?若是将大魏看作一家,那么父祖们还能管到远在四海的子孙们吗?子孙们发现另有出路之后,还会认这个父祖吗?”

    “如此就有了天大的问题,人一天比一天多,地一天比一天少,人多地少,如何?父祖怕子孙脱离掌控,不敢向外开拓,只能提倡节俭,子孙们已经俭无可俭,可父祖们仍旧奢靡无度,谁又肯从自己身上割肉呢?于是历朝历代,不得不亡,一场天下大乱,杀得血流成河,推翻旧王朝,土地重新分配,又是人少地多了,轮回不止。只是六朝何事?只成门户私计,新王朝又不得不用儒门维持统治,儒门则长盛不衰。”

    “正因为儒门被历代王朝所倚重,所以儒门便妄自尊大,开始固步自封,天下始终是那个天下,将天下看作一张饼,始终只有那么大,只能养活那么多人,再多就只能死人。不是所有人都乐意不断重复这种尸山血海的轮回,必然要寻求出路,此儒门所以倾颓也。”

    “于是道门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,为什么不把这个饼做得更大呢?有句话叫作莫向外求,可求了几千年的内在,只求了这么个结果,也只能向外求,故而道门重造物,兴海贸,向外求索。道门今日,船舶行于四海之上,贸易遍布世界之间,是为向外开拓,这是道门之所以兴隆。”

    儒门大宗师要拍案而起,却被东华真人制止:“既然是论道,就要让人说话,都是一家之言,当不得真。”

    道门内部始终有两条路线,一条是彻底消除儒门的影响,一条是三教合一,张月鹿的这番言辞便是出自第一条路线,而非她自己凭空想出来的。

    对于儒门弟子来说异常刺耳的话语,对于道门来说,其实并不怎么激烈,许多人甚至深以为然。

    虽然道门和儒门的关系不错,但不能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去揣度两大势力之间的关系,更不能将两大势力拟人化,道门要联合儒门,又要敲打儒门,并不冲突。

    若是齐玄素在此,他大约不会像张月鹿这样长篇大论,而是一句话指出儒门的关键所在:儒门的君子也好,圣人也罢,其实就是造出一个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标准,然后灵活地执行这个标准。简单而言,双标。也难怪好些人骂儒门,满口仁义道德,满肚子男盗女娼,个个都是伪君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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